北京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长聘副教授赵诺的新著《太行山上：中国共产党太行根据地干部政治成长史》（以下简称《太行山上》）以中共太行根据地干部群体为研究对象，用近五十万字的篇幅展示了民族战争背景下太行根据地干部的政治成长历程，从中观察中国共产党建立与整顿、凝聚与整合干部队伍的政治技术和经验智慧，讨论干部认知与因应组织政治训练的思想动态和行为表现，有力地拓展了中共根据地干部的研究视野，可谓是一部并不多见的学术力作。

《太行山上》的问题意识

一个有意义的问题往往是实现学术创新的前提条件，而问题意识就是发现学术研究中某个问题的不充分，进而借助系统的知识体系、理论框架、方法论等研究工具，解决这种不充分的思维活动过程，即发现问题乃至解决问题的思维逻辑过程。《太行山上》从干部重要性的思考出发，提出了中共干部如何完成政治成长从而发展革命事业的问题。

纵观中国共产党奋斗历程，各种目标和任务实现的关键在人，而人的核心在干部队伍。干部是党在不同阶段路线、方针和政策的制定者、执行者和监督者，干部问题是决定党的事业发展的一个关键问题，始终受到重视，如《太行山上》所述：党的各级领导人反复强调一句话——“干部决定一切”。那么，在民族战争环境之中，中国共产党如何锤炼出信仰坚定素质过硬的干部、如何锻造起一支能够胜任革命需要的干部队伍呢？在此问题启发下，《太行山上》注意到中国共产党要做好干部工作，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至少面临着干部的家庭出身、历史渊源和革命经历等障碍因素。或可说，干部群体内部所存在的分野与差异，在某种程度上制约着党的干部队伍建设工作，关乎到党的干部队伍建立、整合与发展的成效。那么，中共如何克服干部队伍建设中的障碍因素，这进一步激发了《太行山上》的问题意识。

为了探及中共解决问题之道，择取研究区域势在必行，而太行根据地提供了理想选择。《太行山上》认为太行根据地是中共根据地中既有代表性又有独特性，指出太行根据地一方面在革命战争中发挥了重要作用，自1937年11月前后创建至1949年8月撤销建制，历经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存续十二年，八路军总部、中共北方局、晋冀鲁豫边区首府等重要组织机构都在太行，太行山民众提供了源源不断的物质资源和人力支持；另一方面是太行根据地干部队伍聚成时间较早，且比较系统，有着较强的内聚力和认同感，逐渐地成为党内干部的重要来源地之一。

基于上述思量，《太行山上》将太行根据地如何锻造过硬干部队伍的问题归结为三个具体问题：其一，太行根据地是如何融合来源各异的干部而建立起干部队伍的；其二，太行根据地是如何开展干部队伍的组织整顿和思想整合的；其三，太行根据地是如何在思想和行为方式上锤炼干部，使其成为“共产党的干部”“无产阶级战士”“人民的勤务员”的。这三个问题构成了《太行山上》的问题链条，不仅抓住了干部队伍不断发展壮大的关键脉络，也从干部这个“人”的层面诠释了中共何以在敌后生存的奥秘。

《太行山上》的史料构成

史料是开展问题研究的基础，也是实现学术创新的依靠。中共根据地干部研究方向的薄弱，在很大程度上是单靠零散的、点滴的史料或回忆性的讲述，难以观察到干部的组织结构、群体精神、行为取向等内在面相，也无法深入地分析和讨论问题的本质。《太行山上》史料构成比较丰富，史料来源多元，不仅包括档案、报刊、党史资料汇编等官方史料，还有干部的日记、年谱、文选、口述等个体史料以及地方党史部门编纂文献资料，具有较高的史料价值。

《太行山上》搜集了太行山根据地区域的不少档案。这些档案主要是以山西省档案馆馆藏革命历史档案为主体史料，辅以山西省阳泉市、晋中市、昔阳县、平定县、盂县五个市县档案馆馆藏档案，河北省档案馆和河北省武安市、元氏县档案馆馆藏档案。档案内容多是各级组织的会议记录、工作总结、报告、领导讲话和调研材料、各级党委关于干部队伍建设的组织管理类档案，特别是发掘到近两千页的整风类档案，这在某种层面上能够反映太行山根据地干部训练的组织策略和政治思量，能够展现干部政治成长的思想动态和心路历程。比如，针对干部存在脱离群众的思想倾向，太行根据地党组织采取扩大党校培训规模、组织专题训练班等方式，提升干部的思想文化、政治水平和组织观念，不仅形成了干部训练的基本规范，还加强了党内治理能力。而强化了紧密联系群众思想观念的干部群体身体力行，与群众打成一片，对于中共得以在太行扎根产生了积极影响。

同时，为了充分展现干部政治成长过程中的思想变化，《太行山上》还搜集到不少的能够直接反映干部内心世界的史料，主要表现为干部的个人史料和口述史料。除了常见的职级较高的老干部的年谱、文选、日记等资料，《太行山上》搜集到了多达四十余册的老干部的传记、日记、回忆录等文献资料，这在一定程度上增强了说服力。

可贵的是，《太行山上》还开展了口述调查，先后访问了二十余位在太行根据地工作或战斗过的老干部，形成了一定数量的口述材料，还从其他渠道获得了一些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老干部访问记录稿的复印件。由于这些老干部大多处在领导干部序列的中下层，不仅是路线、方针和政策的学习者，还是执行者，所以对革命斗争艰辛有着深切体会，这对于发掘干部政治成长过程中个体的认知和感悟，还原历史现场，颇有助力。在运用史料的过程中，对待存疑之处，秉持孤证不立，坚持材料互证。

《太行山上》的叙事逻辑

能否从史料中勾勒研究对象的发展脉络，细察研究对象，探析研究问题的本质，这在某种意义上依赖于能否建立联络通盘的叙事逻辑。《太行山上》围绕太行根据地如何锻造过硬干部队伍这个研究问题，深挖细描干部政治成长的发展脉络，观察思考太行山根据地干部训练的方式方法、历史影响和经验启示，构成了一种统摄全局的叙事逻辑。

首先，《太行山上》的叙事框架不同于局限在组织路线、领导人物或组织发展与社会底层内在关系的既有研究，而是以时间线索构建历史脉络，从纵向视野描画从队伍搭建到组织整顿再到干部成长的发展轨迹，呈现了能够合乎逻辑的叙事框架。在此框架下，《太行山上》主体内容有五章，全面描述了从1938年到1945年对干部政治成长影响深远的三次干部整顿运动，分析了如何调配不同来源干部、如何克服干部个性建立组织共性、如何控制干部整顿中的极端情况以及干部如何适应干部整顿等历史现象。

其次，《太行山上》的叙事主体不同于关注高层干部或基层干部的研究视野，重点关注的是中层干部。《太行山上》视高层干部为“顶点”、基层干部为“接点”，而中层干部为“顶点”和“接点”之间的联结点。不难理解，高层干部负责路线、方针和政策的制定，基层干部负责具体落实，而处于中间环节的中层干部，无论是在学习和理解上级精神、传达和实施上级要求，还是在组织和领导基层干部执行上级意图，都发挥着承上启下的关键作用，关乎目标任务的落实落地。《太行山上》聚焦中层干部群体，观察其政治成长的心路历程，分析其理解政策的思想变化，较好地阐释了中层干部在革命工作中的重要作用。《太行山上》还兼顾高层干部和基层干部的行文叙事，在梳理干部政治成长的基础上，阐释革命战争环境下干部队伍锻造与中共组织发展、根据地壮大之间的内在关联，打造了“点线面”相结合的叙事格局。

这种叙事格局并非就事论事，单一谈论干部政治训练问题，而是随着太行山根据地发展状态而展开。也就是说，《太行山上》是将干部政治成长这个问题置放于历史大环境下展开谈论的，注意吸收了社会环境、文化构成、人群集合、革命传统等要素，因而，比较细致地阐述了革命履历、知识素养、人际关系对干部政治成长的内在关联以及外部环境变化所带来的潜在影响。比如，《太行山上》认为在干部短缺的现实面前，外调干部进入太行根据地虽然能够缓解现实困难，却也带来外地干部与本地干部如何融合的新问题，由此而来的干部队伍内部优化不可避免，对于干部队伍整顿产生了重要影响。

此外，《太行山上》注重吸收和运用心理学等其他学科的理论方法，剖析干部在政治训练过程中的心理活动和认知变化，以及依据老干部的日记、回忆录推导政治训练的效果。比如，从心理学角度考察了1942年至1945年太行根据地干部整顿运动中干部个体和群体的思想心理，展示了不同职级干部在整顿运动前后心理状态所产生的变化。

整体来看，《太行山上》是一部近年来关于中共根据地干部研究的创新著作，不仅描绘了革命年代中共对干部的政治要求以及进行组织训练的政治努力，也展现了干部在革命理想追求下因应组织训练的调适能力及其思想水平和政治能力不断提高的成长轨迹，这为我们提供了一种如何调整干部个体与作为整体的党之间关系的太行经验。诚然，《太行山上》在行文叙事上倘能加强干部思想动态转变的叙述，注意思量代表性个案的适用范围，相信会进一步提升学理论证的说服力，在理论思考上倘能注重提炼党组织开展干部训练的经验启示，会进一步提高价值。